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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玉忠 石头放不下 传统丢不了

《说文解字》中将“泐”(le)解释为石头被水冲激而成的纹理,水石之理也。有“滴水石穿”的意味,比喻坚持不懈,靠细微的力量也会有所成就,与结果比,更强调过程。不过,当代人似乎都一心向前奔,为了更快地获取结果,恨不得一脚迈出踏遍四个方向,通通尝试一遍,不太有人愿意守着那块“石头”看它何时被击穿。但永远有这样一批人,他们愿意成为“石头”的抢救者、守护者,忠心耿耿,甚至如痴如醉。

位于北京琉璃厂“中国书店”的最里侧,有一间名为“泐庐”的小屋,其主人王玉忠自称“泐庐印主”,从事金石篆刻40余年。这期间,有人愿意出资为他在北京开专卖店,有人邀请他到日本做篆刻,什么都替他安排好,王玉忠一概拒绝。离不开琉璃厂的小屋,离不开北京,更离不开中国,他说:“去了日本就没有创作,只是挣钱,隔着文化的东西,总归是找不到根儿,味儿就变了。”

前来“泐庐”求一方印的人很多,往往都声名在外,10来平方米的小屋常常卧虎藏龙,称得上“往来无白丁”。但这些跟王玉忠关系都不大,在他眼里,这块石头掉地上了,才是大事。

王玉忠

1958年出生于北京,因小儿麻痹后遗症致残,在金石篆刻领域坚守40余年。早年师从著名印家梁燕愚先生,得窥中国传统印学门径。后从学于书法大家康殷先生,渐成自家风格。近年来,王玉忠投入书画大家范曾门下,其书法篆刻技艺得以精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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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只有看石头才走不动道儿”

1958年,王玉忠在北京出生,7个月大时,感染了脊髓灰质炎病毒(小儿麻痹症),落下残疾。没躲过老天的安排,好在这并未使他产生自卑感,“千万甭可怜我,虽然我腿脚不好,但咱们是平等的。”都说老北京人话多又密,王玉忠却很沉稳,不善言辞但句句诚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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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75年,王玉忠拜师到梁燕愚先生门下开始学习篆刻、书法艺术,为日后的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。

高中毕业前,王玉忠与健全孩子一样读书学习,家里人考虑到他今后的生计,总归希望他能养活自己,毕竟当时的残疾人还不能考大学,得早点谋划。王玉忠的大爷在当时的首都刻字厂工作,老一辈儿的手艺人,还能做金银铜的簪花,算是王玉忠进入篆刻行当的引路人。为了给侄子找个纯手工的活,1975年高中毕业后,大爷就带着他拜师到同在刻字厂工作的梁燕愚门下,开始学习篆刻和书法艺术,这位著名的篆刻大师也是影响王玉忠日后制印、做人的典范。

王玉忠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,是到当时由西城区丰盛街道办事处成立的誊印厂,这里安置的多是残疾人和老年人。他起初被分到印刷组,后来又改刻字。40多年过去,誊印厂早已不复存在,王玉忠还在这一行,他也没想到,毕竟当时非常想离开,“我实在待不下去的原因就是氛围不好,身边都是残疾人、老年人,你说腿不好了还有手,手不好还有脑子,总归得有事做。”

新中国成立前,梁燕愚先生曾在东琉璃厂开过一家有名的金石篆刻专营店——“印痕楼”。20世纪50年代,“印痕楼”被合并到首都刻字厂,1976年之后恢复老字号,宣武区区政府在琉璃厂又把这个字号恢复。

1978年,王玉忠离开誊印厂进入“印痕楼”,也是改革开放后“印痕楼”最早的一批学员。赶上了好时候,但想在这一行干出点名堂,还得靠自己下功夫。一开始也是为了饭碗,后来干着干着觉得越来越有意思,他发现甭管干什么都得钻进去,“进去了以后就不得了。”

刻字也分步骤,先写才能刻。在“印痕楼”,王玉忠干的叫“写活儿”。当时规矩非常严苛,“写活儿”就是“写活儿”,不能越界。“干别的我们叫搞歪的邪的,那会儿偶尔搞点创作,还会被批评不务正业。”干了几年后,王玉忠还是不称心,想试试出来单干。

一天早上,王玉忠碰见一朋友,在工商局上班,随意聊了两句,“最近忙什么呢?”“这不开个体嘛,忙着呢。”王玉忠顺嘴一问:“刻字行吗?”“那有什么不行的。”就这样,王玉忠直接跟着朋友去了工商所,填完表接着回去上班,没想到一个星期就拿到营业执照。1982年,北京才有了第一个个体户,1984年,王玉忠拿到自己的执照。

改革开放后,中国的大门再次打开,外国游客逐年增多,琉璃厂成为北京的热门景点,也衍生出了一批开画廊、画店的人。从拜师学艺开始,王玉忠就跟书画篆刻打交道,这么些年,同道的老相识们也都纷纷转行开起画廊。“那会儿到琉璃厂最多的就是日本人,日本人对书画感兴趣,对印章的需求量也非常大,一个人七八个章。”王玉忠因为腿脚不方便,没法出去揽活,当时,各个画廊都会到机场、旅游景点拉人揽客,有刻章需求的,就送到王玉忠的小作坊。

他的小作坊自家里干起,从刻章开始,那会儿刻一个字3角钱。“加上一个师弟,我们俩最多一晚上刻120方章,有时候订单晚上十一二点到,第二天早上7点就得拿走。”通宵达旦是常态,平均每天最少也会刻四五十方,价格也逐年增长,刻一个字从3角钱最高时涨到5元钱。

从家中的小作坊到现在琉璃厂的工作室,同样10来平方米的小屋,陪着王玉忠走过40余年春夏秋冬,一直干到今天。“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,倒腾古玩字画,要是花了心思,现在恐怕也不错。我这人就是一根筋,别的对我没啥影响,就是看见石头,走不动道儿了。”

师傅领进门

篆刻有着悠久的历史,它起源于先秦时期的“玺印”“印信”,在现代称之为印章。但之所以会成为独立的艺术门类,仅有印章的实用价值远远不够,还应具有审美价值。

从刻字匠人到书法、篆刻领域受人尊敬的专家,王玉忠庆幸自己始终有老师在前领着路,才没有走偏。他的工作室挂着与三位老师的合照,分别是梁燕愚、康殷、范曾,都是中国书画界的大家。

梁燕愚先生的孙辈梁进至今和王玉忠联系密切,是一同成长起来的师兄弟:“我爷爷有很多徒弟,大部分都半途而废,多数人也不是真喜欢篆刻,要不就是把它当个赚钱的手艺,要不就是沽名钓誉。我爷爷真认的徒弟,改革开放后就玉忠一个。”

“从打我进门到老爷子去世,他就没有对我大声说过一句话,论当年的师徒关系,骂都是轻的。”提到师傅,王玉忠由衷地感激。“别太拿自己当回事,别太张扬。”是梁燕愚先生告诫他的。直到现在,无论在技艺上有多大长进,他都牢记师傅的教导,“天外有天,要虚怀若谷。”中央电视台曾找到他希望做期节目,他拒绝的理由是:“篆刻本就是塔尖的东西,感兴趣的人自然会了解,我没什么故事,看作品就行。”

1998年,梁燕愚先生去世,王玉忠突然觉得心里没底儿了,“师傅没了,找不着根儿,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。”那段时间,他一门心思做起生意,但和外界接触得越多,就越心虚。

康殷先生是王玉忠的第二位老师,也是带领他由技艺向艺术转变的一位恩师。1985年,王玉忠拜师到文字学专家、金石学家康殷先生门下学习金石文字与书法。康殷先生认为写字、篆刻都应认真学习古文字,懂得一些文字构造规律。在金文、隶书、楷书等方面,康殷先生给了王玉忠很多启发。在跟随康殷先生学习的过程中,对古文字越研究,王玉忠的视野就越开阔,康殷先生经常告诫他的学生,“不能因为书法热随意敷衍,闹出大笑话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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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玉忠花费5年时间完成《离骚》篆刻,这期间他更明白了学习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性。

到目前为止,王玉忠最满意的篆刻作品是《离骚》,全文96段、477句、2472个字,他前后用了5年多时间,217方石才得以完成。刻《离骚》的想法是师傅范曾的指引。王玉忠和范曾先生相识于2002年,经一位朋友引荐,他刻了几方印送给范曾先生,先生看过之后比较满意。初次见面,范曾先生对他印象就很好,“见其人朴厚谦和、观其印刚正不阿”,临别时,赠了一言“没事常来啊”。2008年,范曾先生将7人收为关门弟子,并为各弟子题词勉励,赠予王玉忠的是“极高明,道中庸。”

范曾先生叮嘱王玉忠要多学习中国古典文化。刻《离骚》之初,王玉忠觉得工程浩大,不敢开始,范曾先生鼓励他,“不要急,应以数年霜晨雨夜专心为之。” 2019年,《离骚》篆刻完成,对王玉忠来说,也是多年来的阶段性总结。社会的发展、演变,从艺术作品里总能窥探出门道,王玉忠也有很多赶时髦的东西,但是赶着赶着发现不合适,还是要遵从古法。“刻《离骚》的过程相当于及时刹了车。”

“恨石”?“恋石”!

随意翻开《离骚》的一页,王玉忠指着其中以元朱文方式刻印的字,“这线条都是活的,讲究线条圆劲流畅,但现在很多人刻字,不分铁线还是元朱文。”讲起篆刻,他兴致大增,“汉印非常规矩,但又有疏密的关系,虚实要合理、章法也要稳定、平实。宽能走马、密不透风。秦印大大小小变化多,虚的少,实的多。这方印为什么好,因为能追溯到传统的东西,不是看着热闹就行。”他说对传统的坚守,是不自觉地刻进骨子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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创作过程中,王玉忠等脑子里有了构思后,直接写在石头上,随时写随时刻。

搞创作时,王玉忠不会直接在纸上写写画画,他通常都在脑子里构思,“脑子里转得八九不离十了,直接写在石头上,随写随刻,谁都管不着,想法随时变,刻到变不了了,就不动了。”中国传统文化的一脉相承,在篆刻里体现得淋漓尽致,王玉忠每刻一个字,尽管有创新的部分,但都能寻到本源,先了解古法的造字结构,再创作编排。

范曾先生曾开玩笑说道:“你几十年和石头结仇,又是刻又是削又是磨,你的书房干脆叫‘恨石草堂’”。玩笑过后,思考再三,又题为“恋石草堂”。为什么叫“恋”?“就是必须爱它,才能出好的东西,跟爱媳妇一样。”但在爱人韩英眼里,王玉忠对石头的爱远远超过她。“他也不爱出门,也不爱旅游,只有坐在这屋子里才踏实。”中国书店的员工早上8点半上班,王玉忠一般8点就会到,冬天天气冷,他比保安到得都早。有时早上下雨,出门不方便,王玉忠坐立难安,等不下了,赶紧穿上衣服,往工作室里一坐,踏实了。

“内行看门道”,在篆刻圈子里,能有一枚王玉忠的印,是值得拿出来说道说道的,但他不太在意外界的评价。“懂的人自然懂”是他常挂嘴边的话,“艺术没有止境,今天刻完了,哎哟,美!明天一看,哎,后悔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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