口述/李青青

整理/任华

听力残疾人的世界是怎样的？寂静？灰色？不，我认为它应该是彩色的、立体的。如果不是耳朵上的助听器，没有人知道我是个残疾人，因为我的吐字发音还算清晰；高中就读期间我收到了四川省作家协会的邀请；大学期间，以自己为原型拍摄了微电影；有幸成为第一个被艺术团选中的聋人舞蹈演员......曾经的我也经历过被人嘲笑、不被理解的灰暗日子，庆幸的是我走出来了。我想对大家说的是：不要因为自己的缺陷而局限自己，人生有无限多种可能，想做就做，不然你不知道自己有多优秀！

父母的爱，让我能像正常人一样说话

我是三岁时因药物致聋导致双耳听力极重度受损，听力损失在一百多分贝左右。幸运的是，父母没有因为我耳聋而放弃对我的教育培养。我没有在专业的康复机构里训练过，能有今天的听说分辨能力，得益于家人的培养。小时候，父母每天不厌其烦的对我进行方位分辨、语言训练、唇语训练。用小棍压着舌头让我练习说话，用吹气球锻炼我的肺活量，让我用手去摸着喉咙感受声带的震动，通过观察唇形的变化了解别人在说什么？记得那时候最讨厌和最害怕的事情就是，每天晚饭后要读一篇文章或者当天的新闻报纸，我常常因为某些字发不出来音而急哭自己，只要读错一个字或者一个音节，父母就要求从头开始，久而久之，嗓子疲劳，说话更加费力，甚至有一种说不出的疼。但正因为父母的严格要求，到了高中阶段，我的语言能力有了明显的提升，同学们不再反复确认我说的是什么，大家终于能听懂我说的话，这个过程漫长而痛苦，用了十多年时间，庆幸的是我坚持下来了。

直到大学，我依旧保持每天朗读一个小时的习惯，边读边用手机录音，每读完一篇文章，就叫朋友帮忙听听哪里没读对，经过指正后又重新开始读。声音转文字功能出现后，我就边读边看上面的字幕是否和读的内容一样，有误就及时改正。后来，我还去考了普通话证书，成绩是二级乙等。

老师同学的爱，让我走出自卑的阴影

我一直在普通学校读书，意识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是在小学三年级，班上只有我带助听器，大家似乎不太喜欢我，一到下雨天，我的伞总是被同学抢去藏起来，或丢在雨地里，或用雨伞底部的尖顶戳我，一群人围着我嘲笑，你看这个**，这个哑巴，真笨！那是一段沮丧的日子，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人家骂，恶作剧，是因为自己不好看，学习笨吗？

生理上的被人嘲笑是一方面，学习上的被人质疑让我陷入了忧郁之中。由于听不清楚，很多知识点我都没完全搞明白，成绩自然也一直上不去。一段时间“走后门”“关系户”各种舆论沸沸扬扬，我几乎被口水给淹没。每当压力巨大、疲惫不堪时，我就想到了父亲，他是个军人，我也要像他一样坚强！

转折出现在初中。入学第一天，因为自卑我挑选了一个最角落的座位，内心忐忑不安，害怕小学时的遭遇再次出现。班主任老师王燕琼走进教室的那一刻，像一缕阳光驱散了我心里的阴霾，她温暖的笑容像天使一样。因为听力问题，王老师把我从最角落换到了最前面。因为心里自卑，我不敢去看她，怕自己成绩不好让她讨厌，那时候的听说分辨能力也不是很好，老师上课时带着小蜜蜂讲话，因为磁场干扰，助听器经常嗡嗡的响，也看不见唇语，上课时感觉自己像个**，不知道老师在说什么。没多久，王老师发现了这个情况，与其他老师沟通后，老师上课都会把嘴边的麦克风移开一点方便我看唇语，扩音器的频率也做了调整。

因为听力受损，课堂上有些知识没完全消化，又不敢去问同学老师。幸运的是同学们常常会主动给我讲知识点，主动分享自己的笔记，还让我有什么不懂的就说出来，他们再给我讲一次，不要害怕，大家都会帮你。这是我第一次在学生时代感受到集体的温暖，老师的关爱。

刚开始我的成绩一直处于中下游，大家偶尔会对我耳朵上带着的东西好奇，但从没有人嘲笑讽刺我，渐渐的我的自信建立起来了。

即使在这样的氛围下，我仍旧很少笑，也不怎么爱说话，我习惯于把别人对我的好，自己遇见的事用文字表达出来。记得有一次，我的作文被王老师当成范文在班级里展示，一次又一次，那时候有点开心的情绪在上升，也害怕自己不够优秀，这样敏感的心理被老师发现后，她叫我去办公室谈话说，你的文章写得很好，长得也这么乖，要对自己自信一点，不要害怕，相信自己。在老师和同学的影响鼓励下，我开始爱笑、自信、勇敢。初中三年，我参加了各种作文大赛，每次都能获得奖项；第一次在大家的鼓励下站上了舞台，穿上了心心念念的舞鞋；成绩也从中下游进到了前20名。这么多年过去了，我仍旧感恩于自己当时的幸运，幸运遇见这样优秀的老师和同学们，让我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初中时代。

到了高中，陌生的环境又让我紧张不安，担心再也遇不到王老师那样能给我温暖鼓励的人。幸运再次降临到我身上，我遇见了冉红老师和唐伦老师。至今还记得高中刚入学的那天晚上，冉老师对我们说的三句话：知识改变命运、态度决定一切、高2014级1班因你而幸福。我当时只关注到了“幸福”两字。我当时想，我的存在会不会拖大家后腿，他们会不会因为我觉得幸福呢？后来，时间告诉了我答案。老师没有因为残疾而放弃了我，同学也没有歧视我。记得高一时，有几个男孩子问我，你耳朵上戴的是什么呀？好酷的样子。我说是助听器，需要戴上它我才能听到声音。话刚说完，我有一丝害怕，怕大家知道后不愿意跟我来往，没想到班里所有同学知道后都有一丝惊讶、心疼，然后说，哇，你真的好厉害！慢慢的，越来越多的老师和同学在我不懂，没听见时帮助我。还有唐老师，他是第一个认为我可以胜任班长和学习委员两个职位的人，也是第一个在我十八岁成人礼那天给我拥抱的可爱“大爷”。虽然他现在已去了天堂，但我仍旧难以忘记他。

也许是因为自己经历过艰难的、灰暗的时刻，老师和同学成了照亮温暖我的光，我希望可以通过自己微小的力量，给那些更多的听障孩子带来希望和光亮，如同我当年遇见的那些美好，大学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特殊教育专业。

讲到这里，可能大家会认为我后来的生活是不是就一帆风顺，人生开挂了呢？其实，作为残疾人不被认可是常态，需要我们用行动去证明自己。

刚进艺术团时，我因为听不见音乐节奏，不熟悉手语指挥节奏的方式，总是达不到导演的要求，作为团里唯一一个非基础的专业舞者，我常常害怕自己学不会新动作，跳不好舞蹈而拖大家的后腿，影响到整个节目的演出。但我非常热爱舞蹈，一股倔强上头，我就在舞伴的带领下天天练啊，练啊，直到眼睛酸痛，手脚麻木。慢慢的，我跟上了队伍的步伐，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演出。

学生的爱，让我认识到为人师者的意义

大学毕业后，我回到老家的一所特教学校当了老师。第一次到班级上课时内心充满了忐忑，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开场？这时，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走了过来，她小心翼翼地打着手语问道，姐姐，你是新老师吗？我点头。于是她便告诉了身边所有不好意思来问我的同学们，我以为会是一个尴尬的场面。然而出乎预料，一群陌生的孩子蜂拥而至地抱住了我，还自我介绍说：姐姐，我叫xxx；姐姐，我叫xx……

喜欢和这些孩子们相处的日子，每天都从一句“老师，早上好！”开始新一天的工作，又从“老师，明天见”结束一天疲惫的工作。从这些孩子的身上，看见了久违的单纯与善良，他们的世界充满了美好，当你和他们相处时，你会觉得，烦恼这个东西不存在。他们不会羞于表达喜欢和爱，每天都会对着你说：“老师，我喜欢你的课，你可不可以一直给我们上课？”“老师，我超级爱上你的课，你可不可以一直上到我长大毕业？”……

记得第一次上课，没有那种特别的生疏与距离感，孩子们认真听课时的状态，求知的眼神让我更加觉得，也许这就是我成为师者的意义。

课堂上，我是老师；课堂下，我是姐姐。亦师亦友，一路同行……

他们说，我是他们的榜样和力量，甚至是引路的光，殊不知，我也在和他们一起成长，我也在努力地成为那个我期望中的师者模样。

他们说，在我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，其实在他们身上我也学到了很多，最本质的美好与善良，单纯的世界如白纸一般纯净。

这几年我经常会收到很多小礼物，一朵花、一枚戒指、一幅画、一颗糖、一个抱抱、一句我喜欢你、我爱你等等，都是这些大小孩和小小孩把自己眼里认为最美好的东西分享给了我。

图为李青青正在给特教学校的学生上课